第43章 酒桌上[2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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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要当好嘉鱼县的父母官,不比长宁县韩祎和永泰县王涌金轻松太多。
至于排在第三的,当然就是那个“最不讲官场规矩”的槐黄县了。
是能管落魄山啊,还是能管披云山?
且不说这两座山,只说出过一位大渎长春侯的铁符江水神府,和出了个吏部曹酒鬼的那座窑务督造署,就能管得着了?
原来是周贡带着燕祐,跟一个在嘉鱼县当官的袍泽相约在此喝酒,后者带上了县衙同僚的县尉陆翚。
之后韦胖子忙得跟陀螺转似的,亏得眼尖,瞧见了两个气态温和的年轻人,和和气气跟跑堂的活计询问了酒楼房间,他们就自己往楼梯上走,韦胖子连忙飞奔过去,抱拳笑道:“荀序班!”
荀趣立即抱拳还礼,“韦掌柜。”
不用韦胖子“暖场”,旁边那个青年就跟着荀趣一起抱拳,“见过韦掌柜。”
韦赹要带他们去楼上,荀趣却是婉拒了,韦赹也没有坚持,荀序班是什么品行才学,还是有数的,真是个君子。
远远来了两个客人,看样子就是父子。
韦胖子别的能耐没有,唯独看人身上的“官气”,确是有一套独门绝学的。
那个看似服饰简单、神色和煦的男人,肯定官不小。
只不过京城地面,最不缺的,就是当官的和有钱的。酒楼一年到头迎来送往的,非富即贵。再怎么说,韦赹也是意迟巷走出的权贵子弟,况且爷爷那一辈还是有资格参加小朝会的大骊重臣。
说实话,韦胖子走在廊道里边,经常听见屋里头的客人们往天上吹牛皮,也是一种享受么。
今儿是什么日子,怎么感觉都像是约好了似的,扎堆给自家酒楼送钱啊。
比如先有杨爽这拨年轻清流、未来显贵们的聚会,就选在了自家地盘上边,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,韦胖子对此很是上心,比如进屋子敬酒的时候,拢共就没说几句话,露个脸,道个谢,喝完酒,他就识趣退出去了,绝不敢打搅他们的雅兴。
韦赹也不敢随便私底下就把账结了。有些饭局,酒楼可以免了酒水钱,就当是“朋友们”赏脸来,他给那位做东的“朋友”撑个脸面上的场子。
但是有些酒局,是韦赹再阔绰、腰包再鼓也绝对“请”不起的。
很容易适得其反,反而惹恼了这些志在御书房小朝会的“清”官。
韦胖子终究是没能认出那对父子的身份。不管了,来者是客,凭本事凭良心挣钱而已,管他们是什么身份作甚。
再大的官,我韦胖子也是见识过了的!当时在老莺湖,跟对方面对面没少聊呢。
想不想再聊一次?韦胖子真心不想!
可费劲了。就自己这点脑子,完全转不过弯来。
河边,男人饶有兴致看着前边那家生意兴隆的酒楼,瞥了眼酒招子,竟然还是礼部赵尚书的字,排面不小,问道:“就是这里吃饭?裴璟,这家酒楼的幕后东家是谁?胆子这么大?清不清楚台前幕后是怎么分账的?”
名叫裴璟的青年说道:“掌柜的叫韦赹,就是站在门口的那个胖子,没什么幕后东家,他就是酒楼的主人。以前生意很一般,好像前不久还给人下绊子了,听说是长宁县韩祎帮忙摆平的。韦赹他爹是韦祎,现任礼部精膳清吏司郎中,他大伯叫韦闳,当了很多年的工部员外郎,官声都不错。”
男人想了想,“是旧通政司韦嵘的孙子?难怪。”
裴璟点点头。
男人说道:“倒是见过几次面,韦嵘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官,可惜就是驭下的本事弱了点,只把官场当做了文坛士林,君子之交淡如水,从来不肯替人暗中抬轿子、铺路搭桥。记得好像韦嵘走的时候,他那些门生故吏也就‘投桃报李’了。估计韦祎不行,韦闳倒是还行。”
裴璟疑惑道:“爹,你不在京城官场都多少年了,这边也没什么朋友,怎么看出这些门道的?”
男人淡然说道:“死人见多了,再看活人有什么难的。”
户部沐言、工部魏磊这么一大拨人进去了,就会空出来很多的实权位置。
他讥笑道:“沐言是什么德行,我大致有数,唯独魏磊落网,确实比较意外。”
官场是一座大科场,也有“同年”,各有各的较劲,男人跟魏磊就是差不多岁数的,双方出身当然是云泥之别了,当年魏磊跟他不一样,是出了名的滴水不漏,为官处世的本事都不低,反观他就是剑走偏锋,当言官那会儿真是谁都敢骂,谁都敢弹劾,按照关老爷子的说法,就是个只差没有逼着皇帝陛下写罪己诏的主儿。
男人不知为何,没来由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语,“有了千钱想万钱,当了皇帝想成仙。”
裴璟脸色刷一下雪白,压低嗓音说道:“爹,这里是菖蒲河。”
男人笑呵呵道:“那就换个说法,骑着骡子想骏马,封疆大吏求相爷?”
裴璟大气都不敢喘,下意识放缓脚步。
男人笑了笑,走到河边,蹲下身,掬了一捧水,洗了把脸。
沉默片刻,裴璟神色黯然道:“至今为止,一次都没有跟他说过话。”
男人站起身说道:“急什么。”
裴璟欲言又止。
男人说道:“就算直到离开的那天,你都未能跟他说上话,又能算什么事情。”
裴璟无奈道:“爹,我不是你。”
男人笑道:“出息不出息,多大的出息,都是你自个儿的能耐,反正你只要是我亲生的就行。记得崔国师曾经与我们几个,说过一句话,这么多年过去了,还是记忆犹新,他说要做好心理准备,你们极有可能已经是各自家族内,三、五代人里边最有出息的那个人了。”
裴璟自然不敢随便议论崔国师,爹聊这个,可以无所谓,他哪有资格,便转移话题说道:“反正我的俸禄就那么点,请你喝不了多好的酒,也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男人咦了一声,说道:“不对吧,国师府文秘书郎的俸禄,我还是清楚的。你的住处我也去看过了,屋里就没什么值钱物件,那些书籍都不是孤本善本,是你小子喝花酒开销掉了?还是说有了心仪的女子,只是怕我跟你娘亲不答应这门亲事,所以藏起来了?不至于,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。”
裴璟苦笑道:“爹,我相貌随你,吃大亏了。”
男人抬手指了指,笑骂道:“臭小子。”
韦赹才将那对父子亲自迎入酒楼雅间落座,酒楼这边很快就有人着急忙慌过来“禀报军情”,韦胖子晓得轻重利害,赶忙跑到门口去,亲眼瞧见了那几个人,果真是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关翳然!据说他马上就高升为莒州刺史了。
韦胖子心中惊讶万分,快步向前,脸上笑容灿烂,使劲抱拳道:“关大哥,好久不见。”
跟曹耕心那是从小关系好的缘故,长大之后还能继续当朋友,韦赹跟同龄人的关翳然其实是没有任何交情的,虽然也都是意迟巷的邻居,但是关翳然跟曹耕心、袁正定都不一样,他很早就离家出走,去边关投军了。
用韦赹大伯的话说,就是你韦赹跟关翳然在路上遇见了,关翳然但凡多看你一眼,就算他输。
韦赹有一点好,哪怕听到这种扎心窝子的言语,他不但嘴上服气,心里也服气。
关翳然笑道:“韦赹,是好久不见了。我先介绍一下身边这几个朋友,都是些狐朋狗友……”
随后关翳然说了几个名字,韦胖子都听说过,默默记在心里,一一跟他们点头致意,熟门熟路客套寒暄几句,点到为止,也全然无所谓对方记不得记住自己的名字。赹,可是个生僻字。
关翳然说道:“韦赹,以后他们来酒楼光顾,你记得看在我的面子上,给他们打个十一十二折。”
韦胖子愣了愣,连忙摆手笑道:“不敢不敢。”
关翳然移步,伸手轻轻拍了拍韦胖子的胳膊,面朝那几个“狐朋狗友”,笑着介绍起来,“韦赹,我邻居,小的时候经常被曹耕心撺掇着来我家门口偷砖头,当年我太爷爷总说就属曹耕心这小王八蛋最精,韩祎是焉儿坏,韦胖子太憨厚了,属于那种被骗了一次两次十次还不长记性的小傻子。”
韦胖子心里乐开花,关老太爷竟然如此高看自己?!
还有一些修道之人,也来这边借酒浇愁,所幸他们跟大骊官场沾染不深,不过此次京城风波,明处就已经折腾得这么厉害,更不谈那些暗流涌动,他们这些豪门里边的家族供奉、山上客卿,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影响,关起门来喝闷酒,在酒桌上聊来聊去,都是埋怨和牢骚。
韦赹好不容易歇了下来,跑去厨房蹲小板凳,喝了一大碗冰镇梅子汤,舒坦。
好兄弟韩祎还是顶着个“署理”头衔,韦赹对此是不太理解的,他们都见过国师了,韩六儿怎么就还不能升官?
他爹和大伯去了一趟国师府,当晚回到家里,家族上下都是紧张万分,但是两位顶梁柱,只是面无表情,只说确实见过了国师。至于聊了什么内容,一个字没提。
之后他们喊来了几个可造之材的家族晚辈,在书房聊了差不多一个通宵,就没带韦胖子一起谈事情。
期间大伯只是让他亲自下厨负责做顿宵夜,好嘛,真是物尽其用了,无所谓,咱脸皮厚啊。
韦闳韦祎兄弟二人,当晚在书房,跟那几个晚辈其实没有泄露任何国师府议事内容,只是反复叮嘱一些为人处世的学问,年轻人们逐渐回过味来,说来说去,竟然都是爷爷的那些“官箴”,一些个父辈们自己都不太相信、年轻人在心里就更不太当回事的空泛道理了,若是当真管用,他们的爷爷会是那么个人走茶凉的结局?
只是韦闳韦祎兄弟二人,极其郑重其事“旧话重提”,再加上才刚刚去过一趟“国师府”,年轻人们自然都不敢不当回事了。
从头到尾,韦祎韦闳兄弟俩都没有提及白天的事情。
他们更不会说在国师府,其实还见到了皇帝陛下。
尤其不敢、也不合适跟韦赹说,他们不但见着了与国师一样坐着跷二郎腿的皇帝陛下。
皇帝陛下甚至还主动问起了菖蒲河酒楼的生意,而且明显知道“韦胖子”的这个绰号。
此刻韦胖子蹲坐在后厨的小板凳上,屁股疼,痛快喝过了一大碗冰镇梅子汤,抹了把嘴,站起身。
肩膀被人一拍,韦赹吓了一跳,是个中年男人的陌生嗓音,“韦掌柜,你们酒楼说客满,实在是没地儿吃饭了,我就来找你打个商量,帮忙通融通融?”
韦胖子赶忙挤出笑脸,麻溜儿转过身,只是笑容瞬间僵住。
北衙洪霁洪统领?!
洪霁笑道:“韦掌柜,只要有间单独的屋子,能落座喝酒就成,没有任何其它要求。”
韦赹揉了揉眼睛。
真是那个号称“如今京城,除了皇帝陛下和国师之外,谁见了都要抖三抖”的洪霁!
韦赹晃了晃脑袋,额头瞬间冷汗直流,难道是咱们意迟巷韦家已经给北衙抄家了?于是一路抄到我这酒楼来啦?
汗流浃背的韦胖子此刻脑子一片空白,下一个念头,竟是我韦赹何德何能,都让北衙洪霁亲自抓捕?也是出息了……
其实洪霁此刻却是比韦掌柜更尴尬。
洪霁背后那边,有人啧啧出声,笑语一句,“洪统领好大的官威。”
韦赹光顾着看洪霁了,听见这句话,只觉嗓音熟悉,伸长脖子一瞧,洪霁同时已经让出位置。
韦胖子认出了对方的身份,再无怀疑,千真万确,也是出息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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